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梳妆雅淡,不尚铅华;衣服鲜明,全然布素。体态矜庄,抹杀闺中艳冶;言词敏给,夺将林下声名。问年几希半老,封诰将次安人。
月君迎至中堂,铺下素毡。交拜已毕,包夫人道:“妾身久仰大家,当在弟子之列。今以家相公委妾面谢,得遂素怀。望乞示我周行,服之无斁。”月君答道:“妾不以女身自居,每脱范围,自虑为道学所摈。夫人何辱誉至此?”包夫人道:“妾正以夫人超越寻常,故尔心折。若内则阃仪,乃以拘束中、下人材,岂为我辈而设?古所称娘子军、夫人阵,名标青简,又焉得以妇女视之!”月君道:“古来圣贤垂训,以女子不出闺门为妇德者,为其见不得男子故也。若木兰女从征十二年,归家之日,仍然处子。则是女德之贞一一婬一一,秉乎天性,有非外境所能摇夺。从来一一婬一一乱之女,何曾不由中ZZ耶?宫禁严密,傅姆保护、尚且不能检制,而况卑垣浅牖,欲以禁锢其一一婬一一心,不亦疏乎!”包夫人道:“以妾观之,夫人行谊是女子中圣贤,作略是男子中豪杰。乃有一种鼠子,尚萌觊觎之心,良可笑也!”
月君知说话有因,即命摆上酒来,请出鲍、曼二师。包夫人一见,知是异人,必欲尊以师礼。月君道:“宾主之分,古今之通义。何况贵客耶厂包夫人再三谦让,只得僭了。又请妙姑出来相见毕。包夫人不得已,居于首座。诸婢执壶斟酒。所设果肴,皆非蒲台所有之物,甚觉可口。包夫人又是美量,说得投机,开怀畅饮。月君令柳烟相陪夫人侍婢,到厢房饮酒。包夫人抬头,分付婢子少饮,见一粗黑婢,昂然立于面前。包夫人笑说道:“此位当是孟光!”老婢道“孟光、孟光,不嫁梁伯鸾!”包夫人吃惊一惊道:“强将手下无弱兵!夫人日女郑玄了。”又向老婢说:“我说你德是孟光,不是说丑似孟光,幸勿介意。”老婢又道:“丑便丑,桂做得个仙家狗!”月君大笑,向包夫人道:“这老婢立志不嫁,今已三十岁。往日先母曾教他识字,到妾读书时,他至在旁倾听,古今典故,略知道些。今日务要在夫人前出个丑。”老婢又道:“不出丑,如何劝得夫人酒?”包夫人斟一杯,亲自递与老婢道:“我倒要敬你一杯。”老婢接来,一饮而荆将两大杯送在夫人面前,跪着道:“夫人宜饮双杯。’包夫人知道他不嫁人的,故以双杯相戏,也饮干了。说:“我成全你的高志,不敬第二杯了。”
月君乃起身,亲斟一玉斝,送与夫人道:“适才‘鼠子’一语,愿夫人见示。”包夫人饮毕,说道:“本府太守井底蛙耳,何足为道!前日请我相公到府,说出多少癞虾蟆的话,妾夫就当面挺撞了几句,忿忿而回。他竟想用威势强劫,妾夫因此要拚着个知县,与他对垒。窃恐解组在即,所以令妾谒见夫人。一者谢赈济,二者通个信,好预为防备。妾夫素性刚直,不要说夫人是个圣女,就是为着匹妇,也肯丢了这官,完人名节的。”月君微笑道:“不须县父台着恼,只三日内,自有回覆本府的道理。倘或差池,总是妾身承当,断不至于累及。”包夫人道:“这倒不是妾夫的意。正为他贪恶害民,要借此事,与他弄个大家做不成官,以救三十六州县哩。”月君道:“不值得!且静听静听。”包夫人大喜。天已晚了,谢过月君及二师,自回县署不题。
且说济南府知府姓罗,名景,因他贪婪酷暴,起个美名,叫做“罗喉星”。做了八年太守,诈了三十六州县百姓三十多万金银,已经远回大半。伊父尚在,其母先丧。其妻亦已亡故,娶个继室,一一婬一一妒凶悍,与二妾争风。数月前,与罗景大闹一场,竟领了二妾回家去了,教他消受鳏夫滋味。因此上想要娶的唐月君,一者慕色,二者贪财。即以万金为聘,少不得仍归于己,又烦个父母官作伐,不怕子民不依允的。所以在周尹面前,造这一片可欺君子的话来哄他。若执拗不肯,罗景有个毒计,就要打发几个有本事的家丁,妆做强盗,连人带财,劫人署内。只待周尹回覆后,就要举动。正值建文二年九月十五日,罗太守排衙公座,堂上堂下,两行肃清。怎见得太守威严?有词为证:
头带乌纱帽,脚穿粉底皂;袍是云雁飞,带是花金造。须长略似胡,面白微加凹;斜插两眉粗,突兀双睛暴。有钱便生欢,无钱便发躁。衙役齐呼太老爷,百姓暗骂真强盗。
罗景发放公事已毕,正欲退堂,顿有一阵香风,吹人暖阁。并空中大喝:“罗景,快接太一陰一圣后御驾!”罗景抬头一看:戒石碑亭上,驻着三朵彩云,彩云内簇着三座莲台,居中坐着赛似观音,东首一尼僧,西首一道姑,四员金甲神人,列在两边。众衙役早都跪下。罗景吓得心头突的跳,只得俯伏道:“不知仙驾降临,有何开谕下官?”神人喝道:“圣后娘娘就是蒲台县唐。你这个贪一污知府,也萌歹心,罪该万死!”罗景着急,要躲时,两个膝磕子似连根的跪在地下,莫想动得分毫。衙役都呆了,只是叩头。曼尼道:“快阉了这斯!”罗景忽地自己剥去衣服,鲜血从裤内浸渍出来,倒在堂檐下了。时衙内都已知道,三、四十家丁各持刀槍弓箭,杀将出来。
忽然有一道青气,飞向公堂,约长数丈,盘旋乱舞。绕槍槍断,绕刀刀折,角弓羽箭,一齐粉碎。众人都像钉住脚的,半步也挪不得。又闻大声叫:“众衙役,尔等听着:罗景刻剥万民,罪恶重大。本应碎尸万段,因圣后不开杀戒姑留一命。”月君谕道:“罗景所蓄金银四箱,悉系济南百姓膏血,神将等可速运至上清观,散给茕黎。”早见莲台三座冉冉飞去。至玉皇殿前檐,空中参礼毕,皆西向而坐。那些百姓初时已填塞府前,就是不给金银,个个要看看活菩萨如今见府署内四个箱子,从空搬去,说要散给百姓的,越来得多了,人人都要向前。也有掉了帽的,也有脱了鞋的,码头磕脑,连命也不顾。只觉得地方窄狭,无处可容。曼尼贝人众已集,在袖中抓出把米,望空中一撒,都变做神兵。打开一箱,皆是小银锞儿,神兵各抓一枚,只拣穷百姓给他,凡得银者,即令退后,让未得者向前。
正在喧闹,合郡的文武官员虽然心中畏惮,不得不都向上清观来。但见沿途百姓欢呼称颂,说是上天降的佛母,为我百姓除了个强盗,拜的、跪的不计其数。恐怕激变,也不敢禁饬。有一千总禀都司道:“适才府里家丁,用槍槍折,用刀刀裂,不知是何法术。莫若速到城楼,装下红衣火炮.并令数百鸟槍手截其归路,近城则放槍,如或逃去则放炮。”都司道:“甚妙!”遂通知与藩、臬二司,都去安排等候。又杀取猪、羊、犬血并尿、粪秽物待用。
时月君发完一箱银两,穷民皆够。已遣神将将三箱运向蒲台,遂与二师向金殿稽首,仍驾彩云而回。见城上排列鸟槍炮位,曼师弄阵旋风,刮喇喇发屋拔树,瓦舞沙发,如猛雨般打去。众军士莫不头伤脸破,眼泪进流。手中鸟槍从空掣去,不遗一杆,十座大炮尽抛向城外。众文武官员在敌楼藏着,见了这样神通,都面面厮觑,则声不得。忽军厅到来,是奉差到府内追缴印信的,报说:“知府未死,止割去一陽一物,须眉脱落,明日就出告病文书了。但不知是何神怪,有此异术。府里家丁人等,直到如今方能移步,都说两足竟似生牢在地上的。罗知府亦是方才抬得动,所以卑厅来迟。”藩司以事出大变,与各官商酌上闻。臬司道:“此事是知府自取,目今失的是他的私财,不是公帑。一经上闻,则是不察贪官,不拿妖贼,文武均干处分。莫若通禁邪教,饬查地方妖贼,并取各州、县印结存案,则责在于彼矣。”各官齐声称善。随令军厅往摄府樱那罗景出了病文,羞见同僚,黑夜起程自去。正是:
只道美人容易得,谁知一陽一物忽然亡。
济南府这番奇事,就有小报打到各州县。周尹见了大惊,又复大喜,急人署内说与夫人。夫人大笑道:“这个处法甚幻。前日我亲与三位活神仙饮酒,也是难得的。看来他们敬重的为相公居官清正哩。”周尹就传工房,匾上止用本县名衔,即刻送去。时月君正在道院,安设玄女娘娘圣位。已命春蕊、红香、翠云、秋涛皆做了女道士,各给银三百两,奉侍香火。忽报周尹自来挂匾,月君坚辞,到门而返。即令悬在林公子神主之前,是“仁民遗爱”四字。当夜,月君就打坐在玄女位下,神游青、齐各处,要寻个创业兴基的所在。来到个地方,有分教:瑶台侍女重相会,济水英雄再定盟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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