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踌躇片刻,他哑声道,“我从小便没有母亲,又遭父亲与族人厌弃,扔进荒山野岭里自生自灭,从未吃过正常人的食物,俱是茹毛饮血,生啖兽肉。为何能长得如此高壮,甚至安然存活下来,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,许是人憎鬼厌,连地府都懒怠索魂吧?”
关素衣睁大双眼,半晌无言,直过了好几息才哑声道,“你一个无辜孩童,他们何至于那般残忍?”
“无辜孩童?”圣元帝摇头苦笑,“并非每个新生儿都属无辜,也有带着罪孽出生的修罗恶鬼。”
“不!”关素衣愤慨打断,“每个孩子都是……”都是什么?无辜的?后半句话,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,因为她想起了上辈子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,他就是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,亦是须抹除的罪孽,他的到来,不也似忽纳尔这般吗?
圣元帝屏住呼吸等待,却许久没能等到夫人的反驳,灿若星辰的眼眸终是熄灭下去。连夫人都相信恶鬼转世之说,他还能希冀什么?所谓的救赎与超度,都是僧人为招揽信众而编出来的谎话罢了。
第76章 欢愉
死寂的氛围在空中弥漫,令此处角落仿佛被辟成两半,一半春暖花开,阳光普照;一半隆冬腊月,寒风习习,而忽纳尔便缩在那冰天雪窖里,像一头负伤的野兽,孤身只影,进退无路。
他是个军人,行走坐卧都透着一股英武不凡之气,现在却低垂着头颅,塌陷着肩膀,佝偻着脊背,看上去既疲惫又可怜。看着他这副模样,关素衣不知怎地,竟觉内心钝痛,揣揣难安,唯有面对木沐才会激发的母爱竟似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。
她想开口安慰,但方才那个话题同样也是她内心的禁忌,原以为早就忘却的伤痛,其实一直深埋在心底,只不过从未被挑起罢了。一股怨气在胸腔里碰撞,翻搅,沸腾,她却不能拿曾经的宿敌怎样,因为她现在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名誉,还得维护祖父和父亲的官声。他们走到今天究竟有多么不易,只有经历过上辈子的她才能体会。
俯仰无愧!这四个字念出来如此容易,做出来却叩心泣血!她以手扶额,脸上满是隐忍与茫然之色,既安慰不了自己,也安慰不了旁人,却又不忍将这匹孤狼丢在此处不管,略一思忖,转移话题道,“上次你写信求教,我已给出答案,此次我却有一事相询。”
夫人的疑惑,圣元帝总是乐意解答,立刻从不堪的往事中挣脱,肃然道,“夫人请说,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
关素衣斟酌一番,说道,“叶家那树红珊瑚究竟是怎么碎的?此前我已反复打听过此事,且还让祖父与父亲问了廷尉府的官差,又请在场的某位夫人画了舆图,详述了经过,却找不到丝毫破绽。二十多名青壮年家丁,四十多双眼睛,一错不错地盯着,既无人靠近,又无人启箱,且它体积庞大,质地坚硬,竟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碎成齑粉,这手笔堪称神鬼莫测。我苦思多日,终是无解。”
她用粉白透晶的指尖在石桌上来回划拉,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案发现场的舆图,叹道,“若得不到答案,每每想起此事我定然辗转反侧,经夜难眠,还请忽纳尔救我一救。”
圣元帝盯着夫人纠结在一起的眉心与困惑不已的脸庞,这才发现世上也有她猜不透的难题,解不开的迷局。然而这非但没折损她丝毫魅力,反倒平添几分可爱。转念一想,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岁,恰似那枝头闹春的夭桃秾李,风华正茂,本该有许多无关痛痒的愁绪,使性谤气的顽皮,而非大多数时候表现的那般秉节持重。
她是帝师和太常的掌上明珠,虽然家教严苛,却绝不会沉郁至此。她的改变,全是被赵、叶两家一点一点磨出来的,被夫君与继子女一次一次逼出来的,她本该像现在这样,把难以解答的谜题抛给别人处理,然后安心等待……
圣元帝忽然不敢去看她澄澈的双眸,唯恐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与愚蠢会被她尽收眼底,慢慢摘掉常年佩戴的血玉扳指,温声道,“真是凑巧,夫人若问旁人,定然也是无解,但问到我头上却是问对了。烦请夫人找一个盒子过来,不拘材质。”
“莫非你要演示给我看?”关素衣冲金子摆手,“去找一个盒子。”
金子瞥了血玉扳指一眼,感觉心脏抽痛。那可是陛下手刃波斯皇帝,而后从他指头上捋下来的战利品,曾经宝贝的不得了,遇见难解之事总喜欢摩挲一番,寻求平静,这次怎么舍得拿出来毁掉?陛下也太死心眼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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