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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这话也不能说错,当时的大家大族,是以耕读为要。读书不成务农为业也是本分。虽说家大业大,可没有官职就得亲自和田土打交道,同佃农打官司,西北连年战乱,人口最少的时候,到了农忙时分,地主们也得下地干活送饭。自然养就了这些人一身的土味儿,可善桐心里明白:京里的穷官儿们,别看面上风雅光鲜,未必比这些土老冒儿们殷实呢。这些年也说得上风调雨顺,西北人又节俭,指不定存了多少粮食,就等着熬荒年。不说别的,就是小十三房,人丁虽然稀少,可地实在是多,光是存粮的库房就有十来个。要不然,老七房怎么眼睛都绿了,非得要咬上这块硬骨头……
她正自出神时,只听得族长轻轻咳嗽了几声,忙积聚精神,全神贯注地望向了这位其实已经出了五服的叔祖父,略带好奇地等着宗房的手段。众人也都静了下来,听族长给这会议开了一个小头,“大家也都知道了,腊月无好客,村子里来的三位贵客,是借粮来的。”
或许是西北人性子憨直,这个开场白实在是平平无奇,没什么惊艳的地方。众人一片寂静中,又听他道,“这粮食也不白借,算三分的利。眼下路坏了大家也都知道,粮食在江南在京城,就是运不过来!大军就在延安定西,饿了是要出事的。就是不给利息,老帅们张口了自然也没得说,得借,又还有三分利,我打量着也不坏,就先应承了一个数目。”
他咳嗽了一下,说了一个数字,众人这一下就炸了锅了,老七房房长都不顾自己的年纪,直跳起来,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两万石!全村一年,再风调雨顺也就是三万石!他们倒好,一开口就是两万,我们得不吃不喝地攒几年啊!”
虽说老七房素日里名声不好,但这番话出来,倒是激起了一大片赞同的嗡嗡声。族长不说话了,只是拿眼睛看了善桐这边一眼,垂眸做起了老僧入定状。
这是摆明了要让祖母出头说话……善桐倒没觉得族长这是祸水东引,毕竟这件事小五房出力多,那是看得见的,大家看似是在驳族长,不少人的眼睛也看着祖母呢。就是祖母不出头,她都想替祖母说几句话了。
可老太太还没开声,就有人发话了。
十六房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,她站起身来了,“这是都忘了元德年间的事了?”
这声音并不响亮,却一下就把众人都说得哑了火,唯独老七房房长这个精壮黝黑,颇有几分无赖气质的壮年汉子,还不服气地嚷道,“元德年那也是朝廷驻军不力几乎是纵兵入关!如今我看前线消息也不大好,咱们就是给了粮食,人家还打输了,老叔,这仗该问谁讨呢?”
这话虽然是歪理,可也不无道理。元德年间北戎南犯,就是因为驻军把守不力,退得比兔子还快了几分,把大好的西北粮仓,陕西腹地留给敌人烧杀抢掠。直到桂元帅调兵遣将从后掩杀过来,这才解了围。可就是这样,宝鸡一带也几乎是十室九空,此役不但伤了西北的元气,着实也伤着了西北诸人对朝廷的信心,大军要粮食是不怕的,怕的是要了粮食还打不赢,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。
十六房老太太还没开口反驳,族长已是先咳嗽了一声,不紧不慢地道,“话也不能这样说,人家没粮食吃,兵散了就是匪。谁不知道杨家村是个富户,知根知底的人盯了上来,咱们又得罪了官家,倒是全族都要折进去了。这粮,肯定是要借的。”
到底是族长,这话说得虽然不怎么大义凛然,但胜在实在,一群汉子纷纷称是。老七房房长还要说什么,宗房老四起身给众人添茶,他也就没了声音。
要借肯定还是要借的,老七房这几句话,不过是各房的一番垂死挣扎,见不是事,众人也都认命。十六房老太太先表了态,“俺们家地不大多,人口不少,也难……就出个五百石吧!”
十六房秀才虽然多,地却的确是不少,这一千石的数目说出来实在是有几分小气。善桐看了她一眼,心想: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,到了自己头上,就显出小气来了。
旋即又是一凛,提醒自己:我又何尝不希望人家多出些,我们少出些。毕竟是活命的粮食,谁知道来年年景怎么样,闹起饥荒来,可不是说着玩的。
有了十六房开头,其余几房也都各自说了数目,倒是有多有少,善桐心算了一番,加在一起也有近七八千石了。宗房出个一万,还有小五房未发话的,出个两三千,这两万石的数目,足可以凑齐了。说到底,杨家村这么大的人家,两万石还真动不了他们的筋骨。小姑娘一时间倒觉得祖母很有几分小题大做了,这件事眼看着就能平安过度,又哪来宗房的手段可看。
此时也就只有小五房未曾发话,众人不期然都看着老太太,十六房老太太更是神气十足,自觉大义凛然也的确,出了两个四品官,虽说小五房家风正,这些年来也未曾欺男霸女鱼肉乡里,但家事要比寻常人家更丰厚些,也是题中应有之义。就说地,实在也是并不少的。
老太太却始终并不说话,只是看着族长,半日才咳嗽了一声,淡淡道,“老哥,该揭盅了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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