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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石公子有见疑之意,还是真的糊涂?”潘照临毫不客气反讽回来,“王安石被重用,是他负天下大名三十年,兼有韩、吕世家之助的结果,我潘照临便是入朝,最多不过一馆阁,怎么可能和王安石争短长?方今之世,可以和王安石争衡的,除开石公子,又能有何人?可以引大宋开创万世之基者,除石公子,又有何人?”
“先生未免太高看了我了,我不过一个学院的山长而已。”石越听得更是惊心,掩饰地喝了口茶,干笑道,一面暗暗观察着潘照临的神色。
“潘某游历天下近十年,岂会随便找个人托付一生抱负?我在杭州就读到石公子的大作,见识高绝,非常人所及,故有意来京一晤。当时还只以为石公子不过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。但其后我在潘楼街辗转打听,石公子每本书刊发的时间,在何种情况下刊发,我都查得一清二楚。唐甘南去江南办棉纺行,桑俞楚在京师办印书馆,石公子亲办白水潭学院,其中种种发明,令人拍案叫绝。而这每一本书出书的时间,其中都有深意焉。”潘照临似笑非笑地望着石越。
石越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,轻轻呷了一口茶,道:“我能有什么深意?”
潘照临笑道:“心照不宣而已。”停了一会,又说道,“石公子,高手布局,自与旁人不同,而花如此多的心血与精力,其志绝非做一个学院的山长吧?皇上对石公子宠信方隆,借用王安石的一句话:此大有为之时也。”
石越心中暗暗嘀咕:这个时候,自己应当不值得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陷害自己。而且这个潘照临的见识,自己也是感觉得到的,用这样的人来陷害自己,未免太大材小用了。想通这一节,怀疑之心渐去,心里拿了主意,便笑道:“且不说这些——在下也多问一句,敢问潘先生的抱负又是什么?”
“内革弊政,外逐强敌,有机会一展胸中所学。”潘照临淡淡的说完,又恢复了那睡意迷蒙的样子。
石越淡淡的一笑,问道:“却不知大宋国内有何弊政,对外又要如何驱除强敌?天下大势,还请先生为在下言之。”
潘照临用手指醮了点水,在桌子上一边画一边说道:“今日国家之害,有旧害,有新害。旧害者有三,冗兵、冗官、财赋聚于京师。新害者,新法也……”当下侃侃而谈,纵论形势,石越不住的点头称是,暗叹这等人才,竟然史册无名,可见各朝各代,不知都有多少贤才被埋没掉。
二人都是寂寞已久,潘照临一腔才学,却没有人识货;石越明明知道历史的走向,却恨不能警醒世人,这时候两人相遇,彼此都有知己之感。从此潘照临便入了石越幕府中。
名份既定,石越便将白日在集英殿发生的事情说给潘照临听,叹道:“圣意难料,我在朝中根基不稳,贸然介入朝政,虽是事非得已,仍颇觉后悔。”
潘照临略一沉吟,却是笑道:“无妨,公子今日所言,虽然表面看来,是新党旧党都得罪了,其实却不然。公子要立身朝廷,此时不宜得罪王安石,然而又不能不偏向旧党,否则孤立无援,日后无以制衡王安石。今日所说的本是至理,如旧党中司马光、范镇、苏轼等领袖,都能知道公子深意,传到韩琦、富弼、陈襄耳中,肯定也会表示赞赏的。王安石虽然喜欢逆我者亡顺我者昌,但公子与王安礼、曾布交好,兼之圣眷正隆,公子亦无公开反对新法之意,王安石断无就此便与公子势不两立之理。”
“而最重要的,是我断定,公子这番话,肯定能打动皇上。只是,要想真正巩固在朝廷和皇上心目中的地位,仅仅以一个经学大师的身份却是不够的。皇上为何要倚重王安石?王安石每见有与自己意见不合之人,必欲除之而后快,皇上若不答应,他便以辞相要挟,皇上最后不得不听他的。究其原因,是皇上以为当世只有王安石可以帮他完成自己的抱负。皇上一心一意想做千古贤主,想要让大宋威加四海,而他想要完成这个抱负,现在来说,只有王安石一个选择。公子所要做的,便是让陛下在王安石之外,有第二个选择,而且还是更好的选择……”
潘照临如抽茧剥丝般,为石越分析着朝中主要力量的心态。石越本来觉得事情漫无头绪,不知从何做起,此时听潘照临一说,眼前顿时豁然开朗,想了一想,却又觉得还有不妥之处,因说道:“潜光兄的意思,莫非是让我另树旗帜,和王安石争夺变法的主导权?这似乎失之过急了。”
潘照临似笑非笑的说道:“非也,非也,王安石施行新法,搞得天下沸腾,公子此时就要从中救火,让皇上了解你的才干,慢慢树立公子在皇上心中牢不可破的地位。这般做的好处,是可以不必和王安石公开对抗,不需要逼迫皇上提前在公子和王安石之间做抉择。再者王安石搞得天怒人怨的事情,公子若可以从中周旋,把坏事变好事,则朝野上下,无不归德于公子,王安石反而没什么功劳可言。此外,旧党要攻击新法,这笔账也会算到王安石头上,对公子只有赞赏的份,可以说如此行事,则怨归于王安石,恩归于公子,上上之策。”
石越见潘照临笑谈之间,把就王安石这样了不起的人物玩弄于股掌之中,真是佩服之至。只是目光看到他嘴角的笑容时,却不免又一次想起“奸笑”这个词来。他又把这个策略想了一想,觉得自己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针了,便颔首道:“潘兄所言,确是上策。不过若是总是为王安石补漏子,也是不够,我也必须做一些自己的政绩。”
“此时自己立旗帜,若是变法,则会引起旧党的反对与攻击;若不变法,有王安石在,实在难有什么成绩可言。公子还要三思。”
“你放心,我自有主意。”石越胸有成竹的笑道,“我们现在要计议的,是如何帮王安石补漏子,此亦非易事。”
石越和潘照临在算计王安石,王安石亦在自己的书房,与儿子王雱一道算计着石越。
“这个石越,实非易与之辈。”回想集英殿上的一幕,王安石不由蹙眉摇头。
“爹爹,不如请皇上调他去做地方官,美其名曰为朝廷培养将来的宰相,免得让他在朝中碍手碍脚的。”此时天气已转冷,王雱手里却轻轻摇着一把高丽传来的折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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