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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角镇压红氍毹的金狮子口中吐出袅袅香烟,李旦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与愉悦。
数月后,太后下旨太平公主改嫁魏王武承嗣。为了庆贺爱女大婚,太后特地打破太宗皇帝立下的公主食邑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,将太平公主的封户加到一千二百户。临近大婚的前夜,武承嗣却突然派人向太后谢罪,声称他染了急病,明日无法成婚了。太后震惊之下,夜开宫门,派上官婉儿去太平公主府中探视。
太平公主已经沐浴,身着白练浴袍,披散着一头长发依靠在云母屏风上,伸出细腻的手指,拨动着悬于床帏上的金熏香球。她的头发与太后相似,长而浓密,梳头时根本不用义髻就可束高髻,若是散下来,就是如墨云如黑瀑般绝代风华,几乎遮蔽了全身。
上官婉儿走过去,手放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摸,临近入睡的太平没有画眉,没有贴面花,没有点唇。她素净的脸同这素净的头发,都散发着鲜绿薄荷一样的清凉。上官婉儿轻声叹道:“你跟魏王说什么了吗?”
太平咬着一点嘴唇轻笑起来,啪一声清响,香球被她弹得滴溜溜打转,她带着几分懒意笑道:“我只是让人告诉他,我可以嫁他,但是不会与他行夫妻之事,他也不许碰别的女人。哪个女人敢沾太平公主的驸马,我一定杖毙,若是他偷腥,我就阉了他,还让他夜夜看我和别的男人被翻红浪。”
上官婉儿叹道:“你这又何苦?让魏王与太后都难堪。”太平笑道:“我知道娘的好意,那也请娘替我想一想。她喜欢这个侄儿,也许明日武承嗣还会高升一步,而我,终究是姓李的,到那日,我的夫君要杀我的兄长,叫我怎么办?”
上官婉儿听到如此大胆的言辞,吃了一惊,又道:“太后也是想有人护着你。”太平随意撩了撩长发道:“娘就是想让我嫁个武家人嘛,不要是武承嗣,也不要是武三思,找个最没用的,只要不老不丑,我就嫁,我用不着男人护。”她缓缓抬起眼睛,望着上官婉儿道:“婉儿,我只求娘这一件事,我不想下一次,我的丈夫死时,我连他的尸首都看不见。”上官婉儿轻轻俯身,用下颚贴着太平公主的螓首,伸出她的手指,抹去太平凤目角上一滴隐藏的泪水。
载初元年七月,太平公主第二次大婚,令天下人皆吃惊的是,太平公主的夫婿并非深受神皇宠爱的武承嗣或武三思,而是默默无闻的安定王武攸暨。神都中人皆知,安定王武攸暨一日上朝,家中仆僮忽然来报丧,说娘子郑氏暴毙,武攸暨的妻子年未过三十,一向身体康健,他怀疑家僮口误,一扬手就给他一记耳光,家僮哭着说,娘子真的暴毙了,郎中来过说没救了。武攸暨心急火燎地奔回家中,等待他的是口角含笑的宫中内侍,内侍递给他一张黄笺,上面所写的是太平公主的生辰八字。
太平公主虽是再醮,婚礼却丝毫不亚于十年前,成婚当日,太后加封新驸马为定王,武攸暨成了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身膺王爵的驸马。照俗礼新郎当前往新妇家迎婚,但太平公主执意不肯另建府邸,于是太后命公主从皇宫出嫁,武攸暨从宫中修书院公主内宅接出妻子,再迎入太平公主位于尚善坊的宅邸。武承嗣半是幸灾乐祸地半是含酸带妒地向武三思说,这分明是入赘么。
太平公主并无姐妹,在宫中迎妇时,一众宫女为了让太后高兴,皆以公主娘家人的身份对驸马大肆挖苦调笑,催装诗念了十几首就是不放公主出来。新郎急得满头大汗,后来还是上官婉儿看他可怜,替他临时做了三首诗,才见修书院的大门缓缓打开,从院内走出仪态万方的太平公主。
自开国以来,凡达官贵人娶妇,又有障车之俗,由新娘的兄弟行骑马拦路,向新郎索要财物,以增欢娱。太平公主的四个哥哥只有李旦还在身旁,但李旦毕竟不能以皇帝之尊拦路要钱,而公主的诸表兄弟今日又都算是婆家人,为了应景,太后便让李成器代替父亲出宫障车。
李成器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走出皇宫,他懵懵懂懂被人拥上街头,马蹄下红毡铺地,耳畔歌舞喧哗,宫女沿途抛洒彩果金钱,供百姓们争抢。他只是奇怪,为何他心中没有一点点的欢喜,他眼看着那辆赤红色厌翟车被六匹骏马牵引而来,车厢垂红丝络网、红罗画络带、夹幔锦帷,四壁俱描画着云凤、孔雀,刻镂龟文,顶轮上立着一只金凤,横辕上则立凤八只,骏马戴金络脑,脖颈上缀金杏叶。这样的金碧辉煌的一辆车,踏着红毡上的花瓣缓缓行进,让李成器想起方学的那首诗:“仓庚于飞,熠耀其羽。之子于归,皇驳其马。亲结其缡,九十其仪。”可是为诗中的女子,该当是人生最欢乐最繁华的时候,却为何要低头轻轻地叹息一声:“其新孔嘉,其旧如之何”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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